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勇敢、韧劲、重启,马尔克斯笔下八位女性讲述鲜活的自我

0人浏览   2025-03-13 08:14:00

这里有八位女性的故事,有的你一定听过,有的你或许陌生。它们都改编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加西亚·马尔克斯的作品。

从《百年孤独》到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,从《我们八月见》到《向坐着的人指控爱情》,马尔克斯这位文学大师塑造了一个又一个深入人心的女性角色。她们逃离家庭的束缚,摆脱婚姻的囚牢,她们跟从命运的指引勇敢出走,迎接属于自己的顿悟时刻。她们是母亲,是妻子,是女儿,更是鲜活的自我。

请听一听她们的讲述——

《我的天才女友》

1、蕾梅黛丝·布恩迪亚

《百年孤独》

在三月的一个下午

有一些问题我从记事起就没想明白过。

比如,马尔克斯上校不在时,阿玛兰妲焦灼地想他。可他回来了,她又不愿回应他的心意。我为他们说情,阿玛兰妲将我赶走。行吧,随他们去吧。

比如,人们说我是最美的女子,让我当狂欢节女王,曾祖母却命令我以黑色头巾遮住面容。既然美是件好事,为何又需掩藏。行吧,随他们去吧。

比如,女人一定要穿胸衣和衬裙,天热时不可以露出大腿散热,头发一定要梳成发髻或是编成辫子,吃饭一定要按时,不可以用手抓饭,不可以用粪便画小动物。教堂里那个穿着绿色丝绒上装和绣花马甲的男人,他甚至给马都穿上了闪亮的衣服!这样复杂的装扮怎么会有我的麻布长袍和光头舒适。我不理解人们为何擅自期待我和这样的傻男人擦出爱情,每天看着他一件又一件地穿衣服就够受了。他不过是看了我一眼,就一夜一夜带着乐队来吵我睡觉,算了,还好我十一点才起来,随他去吧。

比如,爱和恨是世上最傻的东西。警卫说因为爱我他难受得要死,他好傻,好像我是绞肠痧似的。屋顶上的男人看我洗澡,还让我嫁给他,他好傻,竟然浪费一个小时看女人洗澡。阿玛兰妲常常在路过一幢破房子的时候对我说起居住其中的女人,她总是怨恨地讲起对方一桩负心事,我并不明白这些事为何能让她死也不原谅。随他们去吧。

比如,曾祖母总对我说“男人比你想的要求更多”,以此让我学习做饭、扫地,改正懒散地习性。既然如此,何必找男人一起生活。

比如,痴迷于我的男人会说我害死了他们,阿玛兰妲说我脑子有问题,费尔南达说我这样的傻子活得太久。

三月的这个下午,我在晾床单的时候发现这些可怜的人没救了。我乘着微风向他们告别,和鼓荡放光的床单一起消失。我从来没这么好过。

2、乌尔苏拉·伊瓜兰

《百年孤独》

在寻找与文明连接的道路时

什么?你想听听我年轻时候自己离开马孔多、找到外面的世界的故事?孩子,真亏你还能想起来这个。这么多年了,还从来没人为这件事感谢我一下呢。

那一趟本来是出去找何塞·阿尔卡蒂奥的,他不念爹娘的好,居然跟着吉卜赛人跑了。也就一个晚上的时间,不知道他怎么走了这么远。真要说起来,我们家倒了霉就是从认识吉卜赛人开始的,不过不提也罢。

我走了大概有五个月吧,我知道孩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,他有自己的路要走。但我也不是一无所获,我真的找到了通往外面的路。

那时候马孔多刚刚有点家的模样,住民也渐渐多了起来,但是我们对周遭的世界一无所知,老何塞有一次沮丧地大喊:“马孔多周围都是水!”我偏不信这个邪,我们当年连那么难的迁徙之路都走过来了,现在出去探探新的路也没什么不好。

想也知道,老何塞肯定羞愧得不行。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,回家那天我特意摆出轻松自然的样子,就是为了再刺激一下他——瞧瞧,我们女人自己干,照样干得比你们男人强百倍,你们应该开始习惯我们胜利归来的轻松姿态。

听说后来他也带人去找过孩子,才找了三天就放弃了!不是他身上掉下来的肉,他像不心疼似的……他这个人,满脑子幻想,踏踏实实持家的事一件也不干。我这一辈子就见不得别人这样,所以拼了命地想把儿孙们都引上正道。愿上帝宽恕,布恩迪亚一家子出了太多疯子了。

就这样吧,这些事都过去太久了,眼下我还有别的事要操心呢,你也看见了,在这个家里简直过不了一天安生日子。

再见,再见……对了,你要是知道有谁在我们这儿寄存过一尊圣约瑟雕像,请告诉他一定记得来取呀……

《百年孤独》剧照

3、桑塔索菲亚·德拉·彼达

《百年孤独》

在劳碌一生之后

父母给我起了个好名字,意为“慈悲的圣女索菲亚”。我如他们所愿地做了一辈子好儿媳、好妻子、好母亲。现在我要收拾东西,该走了。

我有一件正装,不记得是哪里来的,可能是丈夫送的。从前他很威风,但有些流言。我不在乎他的钱和地位是怎么来的,我想女人不需要在乎这些。

长筒棉袜是孙女送的。是孙女吗?我带大的孩子太多了,已经分不清辈分。那个活泼的女孩由我一手带大,在国外读书。但愿别像另一个女孩,为了爱情后半辈子只能在修道院等死。

脚上的旧鞋是婆婆的。她说这家里净出疯子,我想起飞天的女儿和葬错坟的两个儿子。可我除了接受这一切,操持这个家,别无出路。

还有两三件衣服。没准是佩特拉·科特斯送的。我没见过她,听说是小儿子的情人。小儿子的妻子一进门就把我当女仆,只有这个情人总来打听我缺不缺衣服。

再看一眼我的床。我一直睡在谷仓地上的席子上,夜间与老鼠和蛇为伴。我从没跟婆婆说过,因为她肯定会把床让给我。那段时间乱得很,可不能再给大家添乱了。

我带上门,把手伸进门洞插上门闩。我想起前天刚杀死的蚂蚁昨天又在家中横行,一天打扫三次的屋子仍布满灰尘与蛛网,照料过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,我无能为力,只知道自己该走了。

我的后背再也直不起来,我的脚步蹒跚,我有一比索二十五生太伏,我不知道归宿在何方,慈悲的圣女索菲亚从来没考虑过自己。

4、丽贝卡·布恩迪亚

《百年孤独》

在搬出布恩迪亚老宅前

我记不得第一次吃土是什么时候的事了。乌尔苏拉给我灌的药倒是还记得,还有那顿打,可是挨得不轻。想想看,居然用皮带抽一个小孩子!

那时候他们都觉得我是怪胎,把失眠症的肆虐也怪到了我头上,可我又有什么办法!反正关于我的谜团还有好多好多,我连自己的身世都弄不清楚,再多一两桩怪事又算得了什么呢。

要我说,阿玛兰妲才是真正的怪人。她从来没有真正爱过那个意大利人——或许我自己也没有。当时我应该给她也喂点土的,这是治疗痛苦与焦躁最好的药。

我不属于那个家。我早该意识到的。他们怜悯我、养育我、教化我,有时候几乎也爱我,但我总是一个外来的人。是何塞·阿尔卡蒂奥让我看清了这一点。我跟他同病相怜:他也不属于家里,他见过的世界要大得多,马孔多的人根本想象不到。

明天我们就要搬进新房子了。有人说他是我哥哥,我才不在乎呢,他是我的何塞·阿尔卡蒂奥。新房子那里清静得很,我去看过了。虽然我们现在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拿不出来,但有他在我什么都不需要。

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常怀念其他人。

不过我会记得,爸爸和庇拉尔都说过,我一定能得到幸福。我愿意相信这句话。

5、埃伦蒂拉

《世上最美的溺水者》《百年孤独》

在终于获得解脱后

出走前,我每天说的最多的话就是“好的”。

好的,奶奶,好的。好的。人要是在自己家里也像上班似的那么说话,这辈子也就望到头了。

十四岁起我就居家办公了,但并没有丁点财务自由。打翻烛台,一场大火。祖母说我把她的一切都毁了,从此我赚的每份钱都归她,还得辛辛苦苦白干上八九十年。以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,孩子来到这世上有时候并不带着祝福,而是来给上一辈还债的。

我好像会把一切都搞砸。做什么都是错。可除了“好的”,那时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。一切都好,其实什么都不好。好就好在疲惫对眼泪有奇异的克制效果,每日70份重复性劳动,有时间哀叹,到头来都会败给维持呼吸的本能。

有那么一段日子,我感觉自己就快累死了,临死却好像看见一点光。那个叫尤利西斯的男孩说要带我离开。不能叫我死在沙漠里,那样升入不了天堂,只会沉入大海。我没见过海,他说大海只不过全是水的沙漠。他身上有柑橘的香气,脸上漾开调皮又温柔的笑容,我喜欢他编起瞎话来跟真的似的。但我很快就清醒了:尤利西斯也好,奥雷里亚诺也罢,那些自负又懦弱的人总会在不幸者身上寻找救赎,黑暗里摸索拥抱,那种柔情伪装得近似于爱情,却并不足以逆转命运。

于是我也编了一段美丽的谎言,诱导他解决祖母白鲸般的鼾声与梦呓,只有这样我才能离开。他太天真,还不知道我要走的旅途只容独身一人,也无心去看透我已在床笫与汗水中从男人身上习得虚与委蛇的卑鄙,如今熔铸为我高尚的匕首。

事成的那天,沙漠的风沙蒸腾出一片海市蜃楼的幻景,我明白自己再也不必听从任何声音的呼唤。于是转身向大海走去。

6、费尔明娜·达萨

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

在勇敢拒绝之后

我觉得所谓出走,不是逃离某座城、某个人,是拒绝用别人的尺度丈量自己的心。那一次也是一样的,在代笔人门廊,拒绝弗洛伦蒂诺的时候,我就是这样想的。

怎么会如此残酷地让那样一个幻影在自己的心间占据了那么长时间?这是我那时候对自己最大的疑问。在父亲的命令下,我和他分别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,但我总能收到他的秘密电报。如今我依然相信那些情话传达的并非虚情假意——是的,他在表达他的爱,我也完全愿意接受并付出同等的爱,但我们爱的都是最缥缈的想象虚构出的对方的幻象。

他叫我“花冠女神”。我不知道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承载着什么,但对我似乎是一种无关紧要的约束。您想想,回到卡塔赫纳的时候我多么自在!很久没逛过那么热闹的市场了,我边买边玩,在人群里穿来穿去,欣赏摊位上每一件东西的灵魂。我知道代笔人门廊鱼龙混杂,但那里的东西多有意思!爸爸对我说过,我现在可以自己做主了。那天我第一次明白自己做主是怎样的体验。生活的钥匙握在我自己手里。

可他呢?分别了这么久,他说出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“这可不是花冠女神该来的地方”。

我觉得他多陌生、多可怜!在那个瞬间我明白,他爱的是花冠女神,而不是我。我从来不想当什么花冠女神。

现在是时候结束了。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幻觉。希望有一天他也能懂得这一点。

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剧照

7、安娜·玛格达莱纳

《我们八月见》

在终于懂得母亲的瞬间

我不知道其他女人对婚姻的忍耐期限是多久,只知道如果每年八月我不登上那座海岛,我就得再忍受一年地毯下垃圾的臭味。是的,夫妻生活幸福的关键在于控制厌恶,但这和把垃圾藏在地毯下没什么两样。

海岛上也没有什么稀奇的,不过是酒精、舞会、男人的汗水罢了。嗯,不同的男人。我的丈夫不知道这事,我也没有离婚。你怎么这么惊讶?我只不过是做了你也幻想过的事情。毕竟,当你正身处悬崖边缘,而命运恰好就在手边,你只能选择紧紧握住它。有第一次,就会有第二次,危险的激情让人感觉活着。

只需一次,你就会重新睁开眼审视你的婚姻生活。

第三次从岛上回来后,我曾问丈夫多少次对我不忠。他遮遮掩掩的答复让我恶心。很多年里,我只有过他一个男人。当初嫁给他的时候我正值青春,尚是处子之身。如今衰老加速逼近,夕阳逝去的速度总是快过太阳升起。我一直是个体面的妻子、尽责的母亲,我珍惜生活赐予我的一切。但只有在岛上,我才能短暂却彻底地做一个孤独自由的“人”,明白我一直失去的是什么。

其实最初登岛,我是来给母亲扫墓的。即将辞世时,母亲坚持要葬在这座岛上,没人知道为什么。直到我最后一次登岛,惊讶地发现母亲的坟前早已高高隆起了花堆。守墓人说,每年八月,都有同一个男人来到这里,给母亲的坟前铺满绚烂的鲜花,风雨无阻。我再次感到自己握住了命运的手——那个男人当然不是她的丈夫。

小岛破败湿热,登岛汽艇要航行将近四个小时,途中没有片刻风平浪静。但是,若从墓地所在的山顶眺望远方,你会看到蓝鹭在平缓的湖面上幽灵般飞翔,阳光下的沙滩碎金一样闪光。这是唯一让人感觉不到孤独的所在,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母亲的心愿。

我们都是在婚姻里反复出走的女人。我想,当母亲决定把自己葬在岛上时,她就明白了一切。

《百年孤独》剧照

8、格拉西耶拉

《向坐着的人指控爱情》

在银婚纪念日前夜

我用了二十五年时间看懂那不是爱情。

我们在舞会上一见钟情,我们在年轻且贫穷时相爱,我们反抗了各自的家人,像是一对守卫爱的骑士,直至他屈服。

他向他的父亲认错,回归他曾迫切逃离的名门望族,这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他会做的选择,但我跟随了。他母亲从不掩饰看向我时眼底的鄙夷,富丽堂皇的房子似乎总刺痛我的脚心。我以为除了让自己更配得上他别无他法,于是我拿下了四个博士学位,让自己看上去更配得上他曾向我展示的那片崭新的天与地……

我以为那是爱——直到我发现我所有的努力并不能让他多看我一眼多听我一句的时候,我意识到曾以为的爱不过是某种虚荣。当我们什么都拥有的时候,爱却没了。他越来越沉默寡言,视我如无物。偶有一天我察觉到他的不忠却也只能选择忍耐,在以冷漠为刃的精神凌迟中四处躲藏。直至银婚庆典这天——二十五年前,他承诺过要将这天的庆典办成世界上最盛大的庆典,但如今的他只是坐在沙发椅上假装看报纸。

好了,可以了。

二十五年来所有的“算了”这次不会再算了,

我要说话。我要破口大骂。我要把话说完。

他依然没有倾听,自然也听不到我言语间出走的决心,他好像被火烧着了,但我也说不清楚一切是如何发生的。

因为那时我终于已经离开。

(本篇转载自新经典文化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