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蔷薇爬上姑苏墙

0人浏览   2025-04-21 08:38:00

近来,我被朋友圈的满屏蔷薇花“轰炸”了。友人杭悦宇博士说,平江路清嘉坊的白玉堂蔷薇开了,她特从南京回苏州,观赏、拍照,写一篇优美的文章,这是杭博士的职业习惯,这是个好习惯。图片里的蔷薇白得绵密清雅,配着斑驳的粉墙与木槅窗,诗意无限。好友曲睿莹女士趁着月色迷蒙,驱小车一路观赏并拍了好几段乐桥周边双色、大朵蔷薇花的视频。

喜欢李白的《忆东山二首》,其一写到蔷薇花,简单而美妙,又带着些惆怅。“不向东山久,蔷薇几度花。白云还自散,明月落谁家。”诗心如梦,欲语还休。唐人咏蔷薇花极多,不胜枚举,红蔷薇、紫蔷薇、黄蔷薇,大多是名品。还有五色蔷薇,潜隐未发,一日萌动,见猎心喜,这是常态。皮日休、陆龟蒙被后世誉为“皮陆”,两人用现在的话说:是一对好CP(组合),他们对蔷薇花反复唱咏,你来我往,好不欢喜。

艺圃蔷薇。视觉苏州 华林/摄

宋代诗人咏蔷薇,“苏门四学士”之一的张耒有好几首,我则喜欢毛滂的一首《忆秦娥》:“蔷薇折,一怀秀影花和月。花和月,著人浓似,粉香酥色。绿阴垂幕帘波叠。微风过竹凉吹发。凉吹发,无人分付,这些时节。”月下观花,角度不同,因此写出的诗词也是迥异于他人。

地铁开过了乐桥站,突然想到干将东路西段去看看两路夹一河、繁花烂漫的景色,在养育巷站下了车,走到通和坊,河对岸石桥下压着一大丛野蔷薇,花虽小长得却茂盛,香味也比一排河道边的钝叶蔷薇浓烈许多,蜜蜂是懂花的,在白色花丛间飞舞。

南宋诗人姜特立有一首《野蔷薇》:“拟花无品格,在野有光辉。香薄当初夏,阴浓蔽夕晖。篱根堆素锦,树杪挂明玑。万物生天地,时来无细微。”

南宋大诗人杨万里也有一首《野蔷薇》,与姜特立的表现方式不同,七绝廿八字更能咂摸品味,诗云:“红残绿暗已多时,路上山花也则稀。藞苴馀春还子细,燕脂浓抹野蔷薇。”这令人想起袁枚那首著名的《苔》来。相比野蔷薇,红色与紫色的蔷薇,是诗人的最爱,极尽夸张手法来形容。

孟郊诗《溧阳唐兴寺观蔷薇花,同诸公饯陈明府》中有“忽惊红琉璃,千艳万艳开。”

白居易有句:“翠锦挑成字,丹砂印著行。猩猩凝血点,瑟瑟蹙金匡。”(见《裴常侍以题蔷薇架十八韵见示因广为三十韵以和之》)用类比与对仗的艺术手法突出红蔷薇的特征,这是脍炙人口的名句。

陆畅说得更夸张:“莫引美人来架下,恐惊红片落燕支。”(见《蔷薇花》),这种艺术的夸张,是写诗中常用且高超的一种手法,是陆畅最有名的诗句,甚至称咏蔷薇花的经典与代表作也不为过。干将河两侧的各有特点,白色的野蔷薇,红紫色的钝叶蔷薇,总能与这些诗句相交融。

换公交车回家,车子从干将路转弯到桐泾路,以前经常走去换车,记得曾经有一大丛的棠棣花,低矮的灌木,大片大片的黄花,曾经趁着天热早随意观赏,还写过一首诗。棠棣其实就是黄蔷薇,就好像紫色的玉兰叫作辛夷花一样。

蔷薇花除了观赏,还能做药用的化妆品,古代的香水有一种叫作蔷薇露,这是大食国(即阿拉伯帝国)的特产,五代时传入中国。黄庭坚两度入诗,一首与他的同科好友黄几复有关。黄几复在广州任职,曾给黄庭坚寄槟榔,黄庭坚特地送了石博山、石灯檠、石刻三种“特产”,两人为此几度赋诗唱和。写于1082年的《次韵几复答予所赠三物三首石博山》的第二首提到了蔷薇露,诗云:“绝域蔷薇露,他山菡萏炉。薰衣作家想,伏枕梦闺姝。游子官蚁穴,谪仙居瓠壶。当时有忧乐,回首亦成无。”

四年后黄庭坚有《戏咏蜡梅二首》,其二:“体薰山麝脐,色染蔷薇露。披拂不满襟,时有暗香度。”用山麝脐、蔷薇露两种高级香物,有人说山麝脐是麝香,其实细看句子,可以判断这里的麝脐是瑞香花的别名,辛弃疾有词句:“报道锦熏笼底下,麝脐开。”便是此意。山谷此诗后有云:“京洛间有一种花,香气似梅花,亦五出,而不能晶明,类女功撚蜡所成,京洛人因谓蜡梅,木身与叶乃类蒴藋。窦高州家有灌丛,能香一园也。”前两句说,蜡梅花的香味好像是瑞香花熏就而成,花色则如微微黄近透明的蔷薇露。以花比花,只管明了。花型大、味道香、颜色白,从这个描述看,黄庭坚咏的是素心蜡梅。

向子諲有《生查子》多首,其一的标题是《绍兴戊午姑苏郡斋怀归赋》,绍兴八年是干支的戊午年,这一年宋高宗定都临安,而向氏正从苏州回老家临江军清江县(今江西樟树市临江镇),当时写下了这一阕词:“我爱木中犀,不是凡花数。清似水沈香,色染蔷薇露。芗林月冷时,玉笋云深处。归梦托秋风,夜夜江头路。” 这是他咏桂花的词,第三句与黄庭坚的格式基本一致,第四句就是一模一样了。大意是,这个桂花不是普通的花,清味如沉香,花色像是沾染了蔷薇露。蔷薇露是名物,除了是香水,在南宋的宫廷,还是一种高档酒的名字。

南宋诗人周麟之写过一首《金澜酒》,最后一句:“旨留馀沥酹亡胡,帝乡自有蔷薇露。”这不仅仅是说禁中的贡品蔷薇露酒了。上文说到的大诗人杨万里,他也写到过蔷薇露,有时作酒,如“更将万斛蔷薇露,洒作桑麻万顷云。”(见《高视石岭雨中云气蔽亏,山色隐显》);也有做香水用,如“水沉山麝蔷薇露,漱作香云喷出来。”(见《正月五日以送伴借官侍宴集英殿十口号》)这个山麝就是高档香料麝香。

说到蔷薇露,自然会想到蔷薇硝,出于《红楼梦》第五十九回:“一日清晓,宝钗春困已醒。于是唤起湘云等人来,一面梳洗,湘云因说两腮作痒,恐又犯了杏斑癣,因问宝钗要些蔷薇硝来。”曹雪芹是个百科全才,从小说文字推断,其成分是由蔷薇露和银硝合成。

据中国植物物种信息数据库,蔷薇:“根、果实(营实):苦、涩,凉。活血,通络,收敛。用于关节痛,面神经瘫痪,高血压症,偏瘫,烫伤。花:苦、涩,寒。清暑热,化湿浊,顺气和胃。用于暑热胸闷,口渴,呕吐,不思饮食,口疮口糜。” 从药用角度看,蔷薇硝完全是一种可能存在的高级药品。

写到这里,想起《世说新语》里王徽之的掌故,“兴之所至,兴尽而归”,对待蔷薇,似也可作如是观。

(原载于《姑苏晚报》2024年05月09日 A08版)

编辑:若水